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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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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梁秋陽現在每天都要打電話給我,有時明明忙到說兩句就要掛,他還是會打。哎,我是不是搞得他應激了?】

“你要送我嗎?”我問宋柏勞。

“反正也不值什麽錢。”他仿佛只是送出了一塊五角錢的口香糖,語氣輕巧,“還差最後一點就裝修完了,原本想全好了再給你,現在……”

現在我快死了,再不送估計就爛手裏了。

摩挲著地契上的文字,越想越是好笑。我以為失之交臂的,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我的手裏。

看來還不算運氣太差。

上帝把我的門關了,渾蒙幽暗間,有人給我一錘子開了扇窗。

“這麽高興嗎?”

“嗯?”猛一回神,發現自己唇角微微上揚,竟是真的笑了。

宋柏勞朝我伸出手,指尖將觸未觸,探到我的唇邊。

我一下屏住呼吸,唇角都僵在那裏。肌膚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指尖的熱度,鼻腔隱隱嗅到氣流帶來的煙草氣息。

最近他身上的煙味少了許多,我已經有些日子沒聞到嗆人的煙味了。

他指尖輕輕點在我嘴角:“很久沒見你……這樣笑了。”

怎樣笑?

我眨眼看著他,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說。

他視線上擡,對上我的眼,手指忽地蜷了蜷,快速收了回去。

“我看也不貴,就隨便拍下來了,好歹是我曾經喜歡過的蛋糕店。”

一千萬對他來說的確不算什麽錢,他車庫裏隨便一輛跑車都不止這個價。

我低頭摸著手下地契,笑了笑道:“謝謝,它對我很重要……”

靜了會兒,他的聲音再次響起:“我在書房,你有事叫我。”

踏在地毯上的沈悶腳步聲逐漸遠去,輕微的門鎖落扣聲後,室內歸於靜謐。我仰躺到床上,將那份薄薄的契約書置於眼前,又閉上眼按在胸前。

我之前身體情況不明朗,一直也沒給維景道人去電話。現在感覺比較穩定了,便致電告訴對方我已經回了維景山。

做道場的東西早已備下,他說這兩天隨時都可以去找他,我將時間訂在了明天。

晚上給宋墨讀完床頭故事,他睡著後我回了房,過了半小時也打算要睡,宋柏勞從外面推門進來。

嚴格說來這是我和他的房間,也沒什麽好奇怪的,但我還是瞬間緊張起來,手腳都有些不協調。

他走到床邊停下,可能看出我緊張,邊解扣子邊道:“你的情況需要人晚上看著,你放心,我沒禽獸到這時候還對你做什麽。”語氣帶著些許氣惱。

我也不知道說什麽,胡亂點了點頭,背對著他躺進被子裏。

耳邊一陣衣服窸窣聲後,沒多久浴室又響起水聲。

之前明明都困了,結果被宋柏勞一刺激竟然又精神起來。

我盯著眼前昏暗的房間陳設,怎麽也無法再次凝聚睡意。

二十分鐘後,浴室門再次打開,宋柏勞回到臥室。

床鋪微微塌陷,不一會兒,燈完全暗下。

黑暗驅散了焦慮,屏蔽了緊張,我慢慢也開始升起睡意。

“對了,明天我要去次清風觀。”突然想到這事應該和宋柏勞說下,我忍著困意又睜開了眼。

身後被子動了動,黑暗中傳來宋柏勞的聲音:“是……要做道場了嗎?”

“嗯。”

靜了靜,他道:“明天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鑒於他此前行為,我其實心裏有些抵觸,不想讓他去,可又找不到什麽合適的理由,再者覺得他可能也不會讓我一個人去,便只好應下來。

第二日,按著約定時間,我與宋柏勞一同上山。

上次走這條路時我被向平偷偷尾隨,九死一生,時隔一個月還有些心有餘悸,宋柏勞走後面,我總忍不住回頭看。

看得多了,他擰眉問我:“你是不是不舒服?”

我連忙回過頭:“……沒有。”

一進清風觀那道破舊的大門,就見平時冷清的前院掛上了不少明黃的幡旗,維景道人頭戴道帽,穿一件黃色法衣,已經等在那裏。

“你來啦。”他手裏拿著木頭做的寶劍,一見我眉心忽地蹙緊了,“小友你最近是不是身體不好?氣色感覺比上次見你更差了。”

他算命不一定真算的準,看人臉色倒是很準。

“我懷孕了。”我朝他笑笑,沒提c20的事。

維景道人一驚:“真懷了?我還以為我診錯了……”

他目光觸到一旁宋柏勞,似乎錯愕於他的到來,張了張口,還沒說什麽,宋柏勞先叫了他一聲“叔公”。

“不許叫叔公,叫我道長!”維景道人糾正他。

“道長。”

宋柏勞對他不似對駱青禾他們那樣冷硬,倒有些對待長輩的樣子,對方不讓叫叔公,他便垂著眼乖乖改口。

“那個……”維景道人清了清嗓子,將我扯到一邊,隱晦問我,“他在場不要緊嗎?”

我看了眼院子裏對著三清殿的供桌,搖搖頭道:“不要緊,孩子是他的。”

這下輪到維景道人傻眼,失聲道:“七年前的孩子也是他的?”

他聲音太大,不等我回答,不遠處的宋柏勞開口道:“是我的。”

維景道人懷抱木劍,看看我又看看宋柏勞,伸出手指頗為無奈地點了點我們倆:“你們這些年輕人啊……”

我摸了摸鼻尖,沒吱聲。

他招呼我們站到供桌旁,解釋了下關於道場的全部步驟。

“一共五個部分,每部分十分鐘,中場休息十分鐘,一共一小時。”他點燃三柱香插進身前香爐,抽出別在腰帶上的木劍,用劍尖按了下地上一臺黑色收音機,下一秒磁帶滾動,從喇叭裏響起標志性的,含有嗩吶鑼鈴以及誦經聲的道教音樂。

“迎靈!”大喝一聲,維景道人舞起木劍,口中跟著念誦經文。

宋柏勞安靜站在我身旁,看了會兒忽然問:“這樣做真的有用嗎?”

老實說我也不知道,我甚至不知道未出世的孩子有沒有“靈魂”,做這些也不過圖個心安罷了。

“我希望有。”追隨著維景道人場中的身影,我說。

之後宋柏勞沒再說話,十分鐘後,維景道人停下誦經,將木劍置於桌面,執起邊上的華幡,再次大喝:“沐浴!”

他在一只裝滿水的銅盆上搖晃幡旗,嘴唇快速嚅動著,接著一把掀開了供桌上之前一直用紅布蓋住的事物。

花盆擺在桌上,泥土蓬松幹燥,幡旗在它和銅盆兩者之間來回移動。我正被這突如其來的環節驚得怔楞當場,身旁宋柏勞朝供桌方向邁了一步。

我一下看向他。

“那盆花……”他反覆呢喃著三個字,語氣中滿是不敢置信的惶恐。

他到最後也沒說出口那盆花怎麽了,仿佛這句話的每個字都割著他的嗓子,讓他光是吐出前三個字就耗盡了全部力氣。

“怪不得你那麽寶貝它,怪不得你會那麽生氣……”

他轉過身,臉色就這麽會兒功夫便蒼白若紙,沒有一絲血色,比我還像一個病重的人。

“寧郁,我……”

我心頭微顫,看了眼維景道人那頭,小聲道:“有什麽等做完法事再說。”

他怔怔點頭,重新安靜下來,一直到法事做完都沒再出聲,甚至連視線都不曾偏移,全程落在那盆土上。

看到他這樣,知道他並非不在乎,也會覺得“痛”,照理我該感到爽快,可我卻做不到。

我沒有辦法因為別人的痛苦感到快樂,我也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建立快樂。

整場法事做完,不多不少正好一個小時。

維景道人深吸一口氣,執劍於眼前,左手並起二指從上至下抹過劍身,收尾呼應,將劍收到身後。

他長籲一口氣,擦了擦額上的汗道:“好了,超度完畢。”

我上前謝過他,之後從供桌上將花盆抱進懷裏。

“他已經走了,現在去了仙域,應該很快就能投胎投個好人家。”維景道人拍拍花盆道,“你就不要擔心了。好好養身子,開始新生活吧。”

新生活啊……

“是。”

我再次謝過他,與他告辭。

抱著花盆沿著山路而下,宋柏勞一直跟在我身後,靜默無聲,簡直要讓我忘了他的存在。

維景山上有幾處觀景護欄,腳下是萬丈懸崖,遠處是城市高樓。我們回程正好便會經過其中一處。

今天有些風,樹林裏不覺得,到了懸崖邊就顯得大了。

維景道人將愛人和孩子的骨灰撒在了山裏,從此見山不是山,見水不是水,身在天地間,便像是與他們仍在一起。

我深以為然。人類的歸宿到最後總會塵歸塵土歸土,化為養分滋養大地,何不從一開始便看開一些?

我捧起花盆,將裏面的土隨風傾倒。

風卷著土,落到山間,吹向遠方。

“不要!”

宋柏勞從身後沖過來,撞掉了我手裏的花盆,風大塑料輕,很快它便順著山勢滾落不見。

宋柏勞整個上半身探出護欄外,茫然地在風中抓握了一把,卻抓不到任何東西。

“我死後,麻煩將我的骨灰灑進海裏,不用給我買墓了。”要是死後真有靈魂,說不準我還能順著河海環游世界。

他渾身一震,驀然回首,瞪著我的雙眼微微發紅。

我以為他要吼我,他卻笑了。

“你還真是,幹幹凈凈什麽都不留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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